2011年10月15日 星期六

請正視校園中的同志青少年


文|呂欣潔(社團法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政策推廣部主任,北一女中校友)
 (本文為回應中國時報2010.12.1第之社論投稿)


貴報於12/1所刊登之『我只愛妳,五專女生燒炭雙亡』新聞,其中提及精神科醫生傳達出『十六、七歲容易產生性別認同問題,通常過一段時間會自然終止』等關於性傾向改變的內容,實為過時且相當錯誤之觀念,此言論不但暗示著同性性傾向為次等的選擇,並且亦將校園同性戀情問題化,而此觀念正是造成台灣同志青少年遭受極大壓迫的重要因素。


多年來,國內外皆有許多研究指出,性傾向無法藉由外力改變,戀上同性與異性皆為感情之自然發展。美國心理學會更於2009年明文宣示,性傾向並非個人選擇,更非疾病或情緒困擾,醫生或助人工作者如暗示個案關於性傾向可改變之建議,是嚴重違反工作倫理的。青少年正處於認識自我、探索感情的階段,產生親密關係之需求實屬一般青少年常見發展歷程,但在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異性戀霸權社會中,我們就不曾聽聞師長或醫生等專業人士,說出關於異性戀傾向通常過一段時間即會『自然終止』之發言。由此可見,台灣社會對於同志的概念仍然非常偏頗,且處處充滿歧視而不自知。缺乏正向支持資源的同志青少年生長於這樣的環境中,心理壓力自然不言而喻,也可看出教育主管機關近年來所謂的『打造性別友善校園』的努力仍然有待加強。


許多無意間主張「青少年因年少無知,而無法確認自己是否為同性戀」的師長們,從來無法理解他/她們的說法,對同性戀孩子的傷害之深。同志青少年因此長時間活在「否定自己、恐懼被發現、沒有人了解我」的陰影中,對周遭環境難以產生所需的安全感與歸屬感,擁抱著這個不能說的秘密,因此失去了家人、同儕朋友、學校的支持系統,並且反覆在這種折磨中變得憂鬱,失去對未來的希望,甚至有輕生的念頭。


1994年,一對北一女學生相偕前往宜蘭燒炭自殺,並明文「世界的本質不適合我們」,並由校長公開發言:「我們學校沒有同性戀」。1997年,我進入北一女校園就讀,三年來師長不斷的提醒千萬不可發展「不當的同性情誼」,讓我知道這個校園之大,卻完全沒有我這個小拉的容身之處。16年過去了,台灣社會似乎並未進步,如此相似的遺憾故事竟又在我們眼前悄然發生,我們卻仍遭受許多對同志負面刻板印象的箝制,吝於提供給同志青少年安全正向的生存環境。反而急於一次次的勸導:「妳/你們以後還有可能愛上異性,不要這麼快下定論喔」,因此忽視了孩子的求援訊息。期許所有的教育工作者及專業助人工作者,以及台灣社會大眾,能夠正視校園青少年的存在,這並非只是單一新聞事件,而是一條條真實的年輕生命,正在被眾人聯手孤立並推向盡頭,只有我們願意正確的了解、走近、認識年輕的同志生命,與她/她們一同努力接納真實的自己,協助打造一個能夠提供安全感與信任的環境,孤單與恐懼才能消弭,希望也才能悄然來到。


2011年10月8日 星期六

當兩個女生要結婚……


文|台灣同志諮詢熱線 政策推廣部主任 呂欣潔
(原文刊登於第280期網氏電子報) 


相信許多人都對「愛妳鍾情」(If These Walls Could Talk 2HBO自製電影)中的第一段故事印象深刻:一對相伴多年的女同志伴侶AbbyEdith,因為在法律上沒有配偶關係,不但Edith無法進入加護病房探望傷重的Abby,在Abby過世之後兩人共同購買與生活的小屋,竟被一輩子沒見過幾次面的外甥繼承,而年邁的Edith拎著她稀少的行囊和滿滿的回憶,不知何去何從……。這是1960年代美國同志的處境,但在2008年的台灣,同志仍然無時無刻要面對這種狀況。

在熱線的工作,讓我時常有機會外出到校園和老師學生做對話,每每談到「同志結婚」的議題,大約會有以下三種反應:

同志會想結婚嗎?(許多人認為同志天性喜歡換伴侶,而不喜歡穩定)
同志不能結婚嗎?(完全從未想過類似的問題,以為想結婚的人就可以結)
同志幹嘛要結婚?(通常是覺得異性戀婚姻已經很糟糕了,同志幹嘛也要)

多數人都生活在所謂異性戀的社會中,從小到大我們學習到的是,長大之後理所當然要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卻從未發覺到,在「結婚」這兩個如此簡單的字詞背後,有多少社會結構創造出的權利義務是和婚姻制度環環相扣的,時常有老師聽我講完一場演講之後,才知道原來同志無法和伴侶一同報稅或購屋,這時候才搖搖頭說,「那真的是不公平!」。其實不公平的事情可多著呢!

現行婚姻制度的受益者,大概永遠都不會思考到自己占有多少的優勢。除了法律上的保障之外,台灣婚宴上的紅包文化、來自雙方原生家庭的資源,如:聘金、雙方父母提供給新人的購屋頭期款等等,也在在顯示異性戀婚姻於文化上所受到的重視與推崇。

台灣的現行民法的規定中,要組織一個名正言順的家庭,一夫一妻的婚姻是唯一的選擇,這也連帶的箝制了整體社會對家庭的多元想像,因為我們的社會,其實對於非夫妻關係的家庭藍圖(包含隔代教養家庭、同居家庭、重組家庭……等),完全是一片空白。這不只和同志有著密切的關係,包含任何不想進入現有婚姻體制的異性戀朋友,其實都被制度摒除在外,沒有受到任何保障。

然而,家庭在我們的生命中,其實佔了不可取代的重要位置。家,除了是避風港、更是許多人心靈的支柱、工作的動力、滿足感與成就感的來源,當同志高比例的遠離原生家庭的同時,卻又無法建立屬於自己的歸屬,無可避免得讓同志感到不知何去何從。試想像,當我和我的伴侶期待以一場婚禮來公告親朋好友,我們這兩個女生即將共組家庭的同時,翻遍六法全書也找不到一則法條可以讓我們新婚購屋、或每年五月共同報稅、甚至在彼此的工作場合都仍要假裝單身、連健保都無法受保,只有在家暴狀況發生的時候,政府才視同志為家庭(註),我們真的必須好好思考,台灣的同志平權政策,政府是否從頭到尾都交了一張白卷?

註:20073月,立院三讀通過將非婚同居人、同性伴侶納入適用於家庭暴力防治法。但在實際狀況下,同志仍會因為社工員沒有性別概念、或必須要面臨出櫃等議題時,限制了同志受家暴法保護的可能性。


文稿原刊:第280期網氏女性電子報—焦點話題:誰需要同居伴侶法 http://forum.yam.org.tw/bongchhi/old/light/light278-1.htm


稅繳了,那我們的權利呢?


文|同志諮詢熱線 政策推廣部主任 呂欣潔 
(原刊於98年六月份立報)


報稅的時節又來臨了,每到5月總是可以聽到身邊的同志朋友哀鴻遍野的聲音:「政府到底為同志做了什麼,為什麼我們要繳這麼多稅?」、「我跟我的伴在一起10年了,還是得分開多繳好幾萬的稅」、「養這麼多官員,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同志說句話」。是啊,其實我們也想和伴侶一起合併報稅、也想可以幫伴侶加保健保、也想可以一起買房子享受小家庭優惠房貸……還有好多似乎理所當然屬於「公民」的權利,努力盡義務的同志也想一起參與。


今年初,家中原本有計畫購屋的打算,恰好政府釋出「青年安家方案」。媽媽非常開心的跟我表示想使用此政府優惠房貸,讓我可以和我的伴侶有個穩定的安身之所。但仔細研究才發現,此方案適用對象是新婚青年家庭或因生育子女購(換)屋的青年家庭,而所謂「新婚」及「生育子女的青年家庭」,在目前的台灣社會中,皆是異性戀伴侶的獨享權利。也就是說如果一對同志伴侶交往了10年、有穩定工作、按時繳稅,但只要身在台灣,他們/她們就得比異性戀伴侶多付出至少1264百元,才可以擁有自己的「家」,這可是一般民眾3個多月的薪資所得,另外還得額外處理房屋共有的繁複行政手續,這豈不是變相的懲罰無「法」結婚的台灣同志?


而身為同志的我與我的親人,在面對這些政府機器下的歧視和差別待遇,承辦人員只能給我們一句:「我們是依法辦理!」而無視於我身為公民的基本權益。如果法律無法走在人民之前,進行社會教育的話,請問台灣政府口中的「社會共識」到底要從何而來?


同志在多數的時候一向是安靜無聲的族群,我們認真工作、唸書、當兵、繳稅,同志存在於台灣的每個角落,是你我的親人或朋友,就跟一般人一樣,也有親密關係的需求、更有組成家庭的渴望。


熱線在今年也期待能提供更多的服務給同志社群,遂成立了「親密關係工作小組」,在成員們分享與討論彼此的經驗之中,更讓我感受到了情感的真摯和性傾向是毫無關係的,一樣有愉快、有失落、有承諾、也會有欺騙,有人一路順暢、也有人跌跌撞撞。唯一的差別只在於,同志的親密關係缺少的是整體社會提供的典範和資源,從來沒有人教我們同志該怎麼談戀愛、經營關係,所以我們才要花更多的力氣呵護和開創空間;從來也沒有一個官員敢大刀闊斧提供同性伴侶共同報稅或購屋,所以我們只能假裝單身,繳更多的稅和貸款來打造我們的家。在這麼努力之後,我們卻仍然只能夠對外稱呼彼此為「朋友」而非「伴侶」,這是讓人多麼心碎的事。


參與了同志運動這麼多年,呼喊了那麼多的口號,在和社會不斷對話的同時,回到每個人的生活當中,卻還是要面對這麼多難以撼動的差別待遇。在這個報稅的季節,我們這些被逼著要繳稅的同志,相信更能感受到這些錢付出的是多麼不值得吧!


2011年10月7日 星期五

說回家,太沉重-同志春節攻防戰

文|同志諮詢熱線 政策推廣部主任 呂欣潔 
(原刊於98年一月份立報) 


  每年農曆春節,大多數的學生都帶著愉快輕鬆的心情準備返家,有家庭或伴侶的異性戀們,也都開始規劃到婆家娘家過年的行程,或許回到老家要稍微重新適應,但總是和親人相聚總是台灣人很重要的習俗和傳統。 


  但對同志來說,如此長時間的假期可說是一場攻防戰的開始:包包上的彩虹吊飾,收起來、皮夾裡情人的照片,收起來、太MAN或太娘的衣服,收起來、手機裡的寶貝先換個名字,一切只為了回鄉順利,平安歸來。 




  對有伴侶的同志來說,必須先催眠自己是單身,不然可是會在大小親戚輪番上陣『關心』的時刻,不小心露了餡;再來,情侶分開勢必要情話綿綿一番,回到老家的同志,只能找偷閒時刻和彼此聯絡,免得被爸媽發現情勢不對,不然就得在情人來電但親人在旁時,大聲說句『恭喜發財』掩飾過去;最辛苦的就是在所謂『適婚年齡』的同志們,身邊同輩份的表兄姐堂弟妹一一結婚宴客,甚至有些孩子都蹦出來了,好心熱情的長輩們這時候自然地就把目標轉向了看似單身的同志們:『也該好嫁一嫁/娶一娶了吧?』、『隔壁王媽媽的兒子很不錯』、『表哥的女同事很漂亮呢~』……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心裡只能祈禱假期快過去,回到交往七八年的伴侶身邊、回到那個能真正讓自己放鬆的家。 


  最近就聽到身邊有個T朋友在抱怨,明明就早已跟父母出櫃,但在過年時分,阿嬤握著她的手說:什麼時候要嫁了啊?怎麼還那麼像男生長不大啊?媽媽還是得笑著說快了快了,爸爸也尷尬的開始喝起酒來,T朋友也只好擺擺手就當作是每年固定的表演行程。 




  我們常會說春節是對同志是最辛苦的節日,大多數的同志除了行李之外,都要帶著好幾個面具回家,在不同的場合,要選擇扮演不同的角色。就算是已經出櫃的同志,還是得在『已知道』和『未知道』以及『假裝不知道』的親人朋友中選擇性的展露真實的自我,非常辛苦也帶著一絲的哀傷。家,原本該是人生命中不變的避風港,一個溫暖的家也是每個人一生所追求很重要的方向,但對同志來說,卻在原生家庭找不到原本該屬於自已的歸屬感、滿足感,每年的春節只是再一次的提醒每個同志:自己和傳統二元的男女有多麼大的不同,包含性傾向、性別氣質,還有更多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並且,在那樣強大穩固的傳統氛圍之下,每個同志都在那個場域中被迫地要隱藏自己的生活、感情、甚至對未來的規劃和藍圖,怪不得許多同志孩子都會被視為沒打算、不會想的小孩,因為我們勢必會和父母用不同的眼光在看待未來,然而,這些卻都必須要深藏在自己的心底。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總會有同志孩子在春節假期的壓力中無預警的出櫃,或是在假期尚未結束前,就趕緊逃離那個看似熟悉卻又感到陌生的家。我們不停的努力,就是希望將來有一天,同志孩子們可以也帶著輕鬆的心情回鄉,介紹自己多年的伴侶,讓我們的家像個真實的家。